此後凡間有四五處青龍廟，皆被我用盡各種方法損毀。

是夜，我在城外一座山頭上養傷，青龍神廟果真厲害，如此下來，我這剛剛恢覆的幾成修為，已然所剩無幾，一如既往下去，我便只有修為盡廢打入原形的下場。

渾渾噩噩間，我似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。

競淵。

不錯，他的聲音，便是歷經滄海桑田，我亦不會忘記。

朦朧間手好似被握在了誰的掌心裏，觸感清涼如水，熟悉的觸碰中夾雜著熟悉的聲音，我能察覺到他話中的悔恨和疼惜：“默默，我應該曉得你是個十分執著的人，可終究未能料到你竟執著如斯……默默，你可知，我……我曾自私地不想讓你忘記我，可如今你若忘記一切，或許會好很多，默默，待你醒來，便會是那個無憂無慮小桃妖了。這份不該存有的情意，便讓我一人長長久久地守候罷！”

唇角軟涼，似有未明之物相碰。

“競淵！”我驚叫著睜開雙眼。

如預料般沒有我想見的人，卻沒有預料我仍會如此失望。

時過境遷，我卻依然不沒夠完完全全地忘記他，舍棄他，哪怕一個如此卑微的夢境，竟使我這般悵然若失。

數步之外，矗著一道濃黑如墨的身影。

身體不似昨夜入定那般難受，修為莫名地再次恢覆，我看向幾步之外的淩闕，他依舊將自己從頭到腳包裹在一件黑袍子內，面色依舊慘白木然，即便他又幫了我，可我卻有些不耐和惱怒：“為什麽？淩闕，你為什麽一定要幫我？”

為什麽偏要讓我這個將死之人，死了活，活了又死。

昨夜我修為盡失，而今除卻他，我想不到，還會有誰會幫我。

對於我的不耐，他沒有預料中的惱怒，開口時仍舊是那般不冷不熱，嘶啞，冷淡，固執：“我做事，不需要理由。”

我啞然，以往妙珠總說我是個怪胎異數，如今，我方覺妙珠的見識，未必也十分廣闊。

想起妙珠，我這心口才驀然有些顫動，酸澀的滋味湧上眼角卻被我硬生生逼了下去，如今她有貴人相助，應當很好罷，只是，若此刻我能見一見她那張天塌下來也無所畏懼的玲瓏笑容，心中應當會寬慰些許罷。

淩闕問：“你多次不惜代價毀去神廟，你與天界，有何仇怨？”

我擡眼掠了一下淩闕，冷笑：“血海深仇。”

我說完這句話後，又思量片刻，不待他開口，又接著說道：“你幫我，我很感激你，可我終究不過是茍延殘喘的將死之人，望你莫再浪費自己的靈力了，更莫再跟著我了。”

或許是我自尋死路的言行引起了他的註意，又或許是他歲月漫漫無所事事，是以他會有今日之舉，但我得罪天界，跟著我，自然不會有好下場。

我斬釘截鐵對他說出這一番話，便閃身離去。

我這個千年桃妖，如今不生根不發芽，只像個游魂野鬼一般四處漂泊。

我前前後後游游蕩蕩了數十座城鎮，毀去青龍神廟八座。

青龍神廟承載著眾人對天神的祈福和敬仰，代表著東境在凡界的神威，香火太盛的青龍廟，神力強大，尋常妖物想要靠近已是艱難，我修為愈發沒落，而今傾盡我所有的靈力自然無法撼動其分毫，是以只得四處尋覓香火雕零之地。

日夜不休報覆天界，我已是是滿身瘡痍。

凡間的街頭巷尾對此議論紛紛，我可四處見到那些凡人面上無法掩飾的恐慌，只得心中默許歉意，我本無意打擾你們的生活，只是，我與東天界東境，不共戴天。

彼時我正休養，感受著自己少得可憐的靈力，心中半悲半喜，或許，下一座青龍神廟，便會是我的葬身之地。

然，我怕是等不到了。

“好個大膽的孽畜！”一聲怒喝將我從入定中震醒。

這聲音……恒爭仙君。

終於來了。

不出意料，睜開雙目的一剎那，恒爭仙君那易嗔易怒的神色盡收眼底，他身後地幾位仙兵持槍而立，殺意凜然。

我一動未動，唇邊笑的很是暢快：“仙君，別來無恙。”

“孽障，休得張狂，竟毀我族神廟，今日，無論如何你是難逃罹難。還不快快束手就擒，隨我去天界聽候陛下發落。”恒爭仙君對我怒目而視，似對於我毫不在意的反應相當惱火。

青龍神廟敬養諸神，我毀之，必然也壞了恒爭仙君的香火，恒爭的盛怒，大底亦與此事脫不了幹系，想來，天上的神仙，大都如這般恨我罷。

我又笑：“仙君，隨你去神界作甚，不如這就便把我殺了，也省得仙君一路操勞。”

我近來也想個通透，只怕天界偏愛做派，是以勢必會抓我這個罪大惡極的妖孽示眾，以給諸神一個交代。

今次看來，果然如此。

恒爭仙君長戟一指，道：“哼，殺了你，倒是便宜了你，你倒是打得好算盤！廢話少說，看招。”

言罷，他單手擒來。

身後天兵，早已將我圍在內側。

天上地下，再也無處可逃。

罷了，天上地下，不過在臨死前受幾道酷刑而已，我在這仙君面前死也死不得，逃也逃不得，由他去罷。

我闔上雙目坐以待斃，下一刻，突然間天旋地轉，耳邊隱約傳來恒爭天君怒喝聲：“何方妖孽膽敢興風作浪……”

再次睜開眼時，眼前已然不見了恒爭仙君和天兵。

我望著依舊面色木然的淩闕，他精致的眉眼總像是被畫上去那般刻板，黑色的袍子一如既往地使人仿似得見死神來臨，然而便是這個死神，接二連三的救我性命，救得這般莫名其妙毫無根據。

我問：“為何救我？”

這般相問的同時，我心底其實是是有些吃驚，普天之下的妖孽，能從恒爭仙君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使鬥轉星移之術的，只怕沒有幾個。

這個淩闕，愈發神秘了。

“我想救便救了，無須緣由！”淩闕就地盤膝坐下，緩緩閉了眼睛。

我想，大約是他方才費了心神的緣故，又或者，他本就比我更不擅言語。

我心中雖感激，卻不願承受這份恩情：“你救得了我一時，卻救不了我一世，這又是何必！況且，我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。”

“救不救是我的事，你喜不喜歡，與吾何幹！”淩闕依舊未睜開眼睛，話撂得十分幹脆，繼而他似冷嗤一聲，“你的人情？你覺得你的人情值得我這麽做？”

我不禁啞然，的確，這樣的我，實在是沒有什麽能夠讓人圖謀的：“你這是……又為哪般？”

淩闕此人令人捉摸不定，我看他這般形容，只怕一向如此我行我素，並不像個熱心良善之輩，遂我愈發不願與他相與，索性不如把話說開倒好。

“我說過的話，不喜歡重覆第三遍！”他用不耐的聲音說完這句話，便原地換了個方向打坐，看樣子，是不打算再對付我的糾纏。

我一時氣結，已預備好的話生生卡在喉嚨，好，你牛，你做事，不需要理由。

但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承情的妖，而且無論淩闕是為哪般，他的能力有多通天，終究是鬥不過神族的，我又何必去連累一個無辜。

我自候了他半日，淩闕依舊在那邊打坐入定，想是因為救我，心神耗費太多，沒個幾日無法自醒，我只好起身預備不辭而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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